指导单位:成都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学术支持:四川大学书法研究所
主 编:杨 帆
艺术总监:胥勋池
书名题字:舒 炯
封底篆刻:杨 帆
题 笺:谢季筠
肖像摄影:罗缋沅
责任编辑:杨 波
特约编辑:罗喜泽
封面设计:编悦文化
出版发行:巴蜀书社
设计制作:四川省福宝斋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安且如记
◎自序
书法乃自然之道。
余性自然,雅好书法,闲中自得。生活倚之,感慨系之,心之画之,寒暑不移,砚耕不辍。临习经典碑帖,感悟古法师门,篆隶留根,行草寄神,颜底魏面,不想竟忽忽四十五载。不经意间,传统笺页、长卷、手札,凡一百六十册,中堂、条幅、横幅、匾额、楹联、扇面、小品与残纸无计。
庚壬之际,沉浸文化底色,笔墨培根,横排纵写,得道友『个性鲜明,实书法之破体,行草之别调』谬赏,更得领导和组织的关怀,要余拿『画』来说,为铭感知遇,纵然贻笑大方也当有刊行面世之举。
感谢成都市文联、成都市书协、四川大学书法研究所和所有关心支持安如书法事业的同事、朋友,以及巴蜀书社、福宝印社……感谢所有《庚壬心画》的鼎力支持者和成全者。
安如将借此再出发。
篆隶留根 行草寄神
◎侯开嘉
安如先生即将退休,准备出一本书法作品集,小结一下之前的成果。我与安如接触不多,但观其人、阅其书,有种亲切感,以为先生是性情中人,其书也是性情之书,因而乐意谈上几句。
安如自我总结道:『临习经典碑帖,感悟古法师门,篆隶留根,行草寄神,颜底魏面,不想竟忽忽四十五载。』见此夫子自道,知他是走在书法发展的正道上,与当今书展层面上的诸君,不可同日而语。
以书法为事业,力求取得成就,实属不易。这必须沿袭历史发展的轨迹,认清发展的趋势,力求走在前沿,方可有些许的建树。自清代碑学兴盛以来,倡导的『求变』思想,使篆隶的成就超越千载;魏碑的提倡,使楷书在唐人的格局外,又另辟出一片天地;『以不失篆隶遗意为上』,使行草书的发展有别于魏晋风度。三百年来,树立了『金石气』与『书卷气』并立的新审美标准。推动了书法艺术的发展,打开了新的艺术天地。
郑簠、金农、郑板桥、伊秉绶、邓石如、何绍基、赵之谦、杨沂孙、翁同龢、吴大澂、吴昌硕等一大批探索者,为清代碑学树立了一座宏伟的丰碑。进入二十世纪,书法又该如何发展?成为书法家面前又一课题。随着大量古代书法材料出土,进而《流沙坠简》一书出版,在理论上填平了碑与帖的鸿沟,『碑帖结合』成为书家们的指导思想,因此而取得卓越成就者,有沈曾植、于右任、陆维钊、王蘧常、林散之、沙孟海等,其人融碑入帖,为行草书又开辟了一片新天地。
书法艺术曾几乎中断了几十年。改革开放以来,大众对书法的热情喷薄而出,在全国范围内涌现出的书法热潮,至今仍未减退。书法发展四十多年来,围绕着创新与传统,经历了多起争论、多种波折、多个转向。如在二十世纪初出现的『流行书风』,由于参与者良莠不齐,走向极端,而遭到批评。为纠其偏,便又大张旗鼓地倡导经典书法。继后出现的『展览体』又被非议。此起彼伏,热闹非凡。安如从艺四十多年,正处于这段书法的热潮之中,而能保持清醒,不趋,不附,无疑是热潮中的一股清流。在『各领风骚三五年』的当下,潜心书海,顺应历史发展的趋势,以『篆隶留根,行草寄神』为艺术指导理念,苦学多年,终于由必然到自由,达到了以手写我心、从容自在地用书法语言表达自己思想的境界,形成了篆情隶意、碑底帖面,既生涩又流美,具有鲜明个性的行草书,令人瞩目。
安如的艺术之年正当『而立』,以后还有较长的路要走,如何走好漫漫前路?曰:年轻时比勤奋,成名后比修养!我相信,安如不会就此止步,还有更辉煌的前程。勉之!勉之!
癸卯处暑于系日斋
(侯开嘉,1946年5月出生于四川省宜宾市。现为四川大学艺术学院教授,中国书法家协会第四届、第五届、第六届学术委员会委员,第三届、第六届中国书法兰亭奖评审委员,中央文史馆书画院院部委员,四川省书学学会副会长,四川省文史研究馆馆员。)
简说安如书艺
◎杨吉成
文化者,以文化人也;书艺者,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标志之一也。艺道广大,大道之行,贴近文脉,传承文脉,铁肩妙手,万千文艺家笃诚专一之道业。真文化人必以文化为志业,书法家(亦称书家)多以书艺养心和养生,孜孜以求。果然书家作品流布,就会产生养他人之心的功效。养心事大。书者如也,如其学,如其才,如其志。一般来说,真书家其书艺实如其人。赵安如是真书家。
观安如书法,借用古人一个观点:书如其人,即笔情墨性,皆以其人之性情为本。其横撇竖折提按使转皆见性情,亦是发于笔翰皆有意。平常听安如言语,三句话不离本行,那不符合实际,他至少有两句话是谈书法。观其行,夙兴夜寐,搦翰不已。可以说,安如于书法之酷爱,是浸入骨髓的那种。
安如书法尚意。观安如书法,似可一言以蔽之:意为主。美学追求上,宋人尚意,于是书法臻于新境界。米芾说:『意足我自足,放笔一戏空。』苏东坡更直接,将『笔意』放到了『笔法』之上:『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思逸神超,畅神遣怀,书法应当书写真性情。不才不懂书法之技法,却不时被安如书写时及其圆成后的自由自在、激情四射所影响,颇有神融笔畅、自然浑成之亲切感。愚见:艺术,须持灵动之气,艺术是活的。
久久为功,潜移默化。书写可以任情恣性,然而艺术修为却是贵在坚持,润物细无声,功夫还显于时间。遍观百家,与古为徒,多学今贤,都需要时间。勤奋总有收成。三年前的某一天在三道堰,安如向我展示了他的几幅作品影印件,我基本上判断出了其时间顺序。近日,安如告知他即将退休,拟推出作品集粹《庚壬心画》,令人十分高兴。于是得以爱赏其灵动主基调下不同笔路的佳构。艺无止境,衷心祝福和祝愿赵君安如书艺更上层楼。这样,我们就能欣赏到更多的好作品。
(杨吉成:成都市文联原党组书记、常务副主席,四川省文联原副主席,作家,诗人。)
洗心澄怀入卧游
——又读赵安如新墨赘言
◎ 邓代昆
赵安如氏,书坛之俊才,当下流行语中所呼之『新锐』者是也。其于书法艺术,用力至笃,用情至深。志在趺坐十年,抱璞待价,坐穿蒲团,待一朝壁破飞声,纸贵洛阳也。
安如于二十世纪六十年代荷月生于四川大邑安仁上安,兔之属,生而敏慧。祖、父辈皆以诗礼文墨相守,安如日受书香熏染,儿时便已喜画蚓涂鸦、呀呀讽吟。安如或自言为清季书画巨擘赵之谦云礽,故长成后能独嗜文艺,克绍家风,渊源有自也。其书艺,实出当世书坛名宿谢季筠先生门墙。我之识安如,缘起在季筠。我与季筠交识历半个世纪,故安如呼我师叔,我也便心安受之。今为安如延誉扬声,也是当仁之举,无以让之。忆识安如之初,见其眉目慈柔,聪敏善性,季筠力为延誉,大示其书作,我亦拊掌,谓为谢氏门中佳弟子也。安如纯厚笃实,奉师如父,季筠尽输平生所得于安如,安如亦能悉心受教,登堂入室,窥其窔奥,蹈厉而发扬之。其后二十年间,我每一见安如新作,便觉总有新得,总获新生面,总不免咨嗟数叹。
近年来,安如于书法之创造力,一如万斛春潮奔泻,势不可止,曷可以止?仅此前数月时间,安如所寄示之新制佳什何啻数十纸,叹赏之意,早有跋咏记之,或更撰有《读赵安如新墨赘言》一篇为答。近数日间,安如忽又接连寄示其新作数十纸,式样多多,诸体包备,且巨幅不乏,壁然成阵,俨如天花飞坠,扑面迎胸。目为之眩,心为之飏,一一味道,神思邈矣。收视返听,任情远想,洗心澄怀入卧游也。
众作品中最撩拨我眼者,为行草书《赵之谦梅花庵诗屏》,四纸一堂,隶情草意,碑帖双兼,笔飞墨扬,若歌若舞,洋洋洒洒,爽然可喜,颇具赵 叔法脉气象。安如对赵氏此诗,似也情愫独钟,就我此前所见,已有数种。今除此条屏外,或又更书有整纸横幅一件,斗方六纸镶中堂一件。三纸各具体势,各见佳趣,各呈气象,是知安如于艺术创造之善变善通、善驾善驭也。
安如雅好文辞,喜览群书,词赋歌咏,自是作手。耕耔有年,结籽多多,早有《安如诗稿》付梓行世。自书词《满江红·改革开放颂》条幅,词境宏放,似得苏、辛体气,实可睹见安如于文学修为之一斑。此书走笔运墨,夭矫恣肆,任情纵怀。布章筑局,一任自然,了无经营。不衫不履,粗服乱发,却能苍茂奇拙,天趣横出,一种慷慨激昂之气,久久萦缭不去,卓然大手笔也。书法之大美,贵于自然,当在不谋而合、不期而遇中,《兰亭》如是,《祭侄》亦如是。所以然者,盖每欲书,情性早酿于胸际也,拈毫落墨之际,法也自随于其中也。故纵情率性,或张或弛,或静或动,皆能含法为上乘 。能如是者,读书之功,焉可少哉!
节录胡仔《苕溪渔隐丛话》语条幅,先前实已见示。三条一组,未著尺寸,而其笔墨浑勃,笔势雄阔,当为大幅不差也。其书非碑非帖,非行非草,率性任情,机趣横生。与《赵之谦梅花庵诗屏》依稀仿佛,却能自出异美。于时,尝口占数句颂之曰:『既碑且帖,既草且行。碑筑其体,帖铸其魂。云鹤冲霄,潜鳞渊沉。腾掷参错,血牵脉引。曼舞轻歌,危石枯藤。浑然一体,妙趣难伦。』 颂罢,有艾香迎鼻,忆时正端午佳节也。
三纸斗方,依次为刘禹锡《陋室铭》、苏轼《临江仙·夜饮东坡醒复醉》、辛弃疾《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三纸草书,均间有行书杂之,而气势贯达,草意横行。其笔墨之用也,忽刚忽润,忽枯忽荣,回环冲折,筋健骨雄,满纸烟岚,一片苍茫……实令我抚脾嗟嗟,唱为大观。三纸之用,不拘于法,仿佛无理,而又何以制胜我心耶?试自答之,久不得解。始拾前哲:书法犹释氏心印,发于心源,成于了悟,非口手所传。……倘悟其机,则纵横皆成意象之语而释之。
张若虚诗《春江花月夜》,孤篇横绝,传唱千古,所谓『诗中之诗,峰上之峰』 。『春、江、花、月、夜』 五象叠叙,五字频临笔下,故书之亦难矣。安如于此诗似有倾情之好,书之再四,而每一书出,竟能各领心得,各逞春秋。数年前,我尝跋其一篇云:『其书非行非草,篆情隶韵每现其间,实行草之别调,书中之破体,既清隽温雅,又复沉厚宛凝,品之愈久,味之益永。不觉间,心为之动,情为之牵,凝目谛视,纵怀远想,依稀有滟滟江波,皓皓春月,成文鳞影,如霰花光,漾动于笔墨点线间矣。』几不自持,动情之状,可捧可掬也。今此一卷,书风或又一变。慢慢嚼去,是当更胜前作。书之大要,以气为主,此卷通篇气势充盈贯达,极得沉厚郁勃之致,吐风云于行间,生珠玉于字里。江水流春,江潭落月,『玄妙之意,出于物类之表;幽深之理,伏于杳冥之间』。欣然会心,物我俱忘。安如题卷尾有言:『余十年前书此,今复一挥,又有所得。』其自信也如此。
安如以上数纸,多见其倾情着意于行草,实不知其筑基造础于北碑、篆、隶者亦深矣。往时,我尝赞其所书吴昌硕『高原棕桕秀而朴;淖渊鲡乐其深』大篆书一联,叹为『妖矫风流,高古华滋,骎骎然似有超迈吴氏意』。今其书吴氏另一大篆联『神仙一局;奴婢千头』,笔墨有异前者,却能异曲同工,各臻妙境。而其篆书『春发其华,秋结其实;业精于勤,行成于思』联,用淡墨书出,笔清墨润,结字谲诡,古趣盎然,愈显高华。此种写法,或当是书者自家手眼,自出机杼。又有意临敦煌马圈『始建国天凤三年汉简』篆字条幅 ,纯用草法书成,无拘无束,从容不迫,是作者欲于简书之外,更开门径耶?其陆游《咏梅·当年走马锦城西》诗横幅正袭用此法书出,颇富新意,颇见其成。安如为隶字,多参篆意,不同寻常,古趣随之,每每发人延想。若『不速到门惟夜月;无私惠我有春风』『心作良田,百世耕之不尽;善为至宝,一生用则有余』二联,皆属此畴垄。安如作楷,问道于北碑,用功非薄,所获亦丰。而近年所作,则更多泄出赵之谦家数,用笔奇崛开张,于沉凝中见飘逸,于古茂中露风华。然每见其所作,不尽纯粹,多喜与行书参用。若『薄帷鉴明月;高情属天云』联,又『如此风神,唯须饮酒;既佳光景,当得剧棋』联,可视为此类书之代表。至于其『仙集之词,藏吾丹篆;山亭之外,留此黄杨』楷字联,于叔家法外,更浸裹《瘗鹤铭》气血,遂又另获一番别趣也。夫书法之道:行草不能离真楷以为体,真楷不能舍篆隶而成势。由是,吾知安如书法胎息根柢所自来矣。
安如所示作品尚多,就此打住,实不能一一。
正眼法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微妙法门。安如正值盛年,于书道用情深笃,慧性善悟,年来渐趋化境,所谓灰心槁形之余,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焉。大成之期,可瞻可瞩,早已无待我言。安如所修者亦广矣,深涉文、史、哲、艺,傍及儒、释、道,建树多多,载籍彰彰。所著刊而行世者,除上所提及之《安如诗稿》外,更有《息心斋主心画》《赵安如书法作品选》。又尝编修成都史志,执行主编《成都农村》《成都文艺》期刊,成就赫然喜人也。
(邓代昆:国家一级美术师,著名美术评论家、书画篆刻家、文物鉴定家,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成都博物馆书画艺术院院长。)
赵安如:保持书法艺术的底色
◎胥勋池
就中国书法而言,无论艺术面貌如何,其底色是相对于审美的实用和生活文化。因为它是处于文化核心中的文字的载体,是实用和生活人文信息的审美性传播工具。这也决定了保持书法艺术底色,让书法底色焕发出特别的神采面貌,使之产生特别的文化意义和文化传播意义,是书法艺术的必须,也是以文字为工作对象的书法家的天职。关于这一点,作为成都市书法家协会驻会副主席、秘书长的赵安如有自己的现身说法。
自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改革之风吹皱一池文化的春水,自带个性释放和情感抒发基因的传统书法艺术顺势翻卷起了时代的艺术浪花。毛笔在手中洒脱地纵横使转、抑扬顿挫,墨水在纸上朴素地黑白交绕、深入浅出,文字的方圆大小,章句的疏密牵连,等等,所体现出来的哲学性、文化性、艺术性,与现代的硬笔书写那种工具跟媒介硬碰硬对抗的简单性,二者之间形成的鲜明对比,像谜一样吸引了跨入新时代、有了新思想、有着书法文化传统的国人,特别是像安如一样对写字有浓厚兴趣和特别感觉的、『写字写得好』的青年人走上书法艺术的道路。
与当代一般意义上的书法家不同,作为『公家人』的安如因为职业的关系,与传统意义上的书法家更加贴近,在他的书法艺术意识中,有着强烈的书法工具意识和书法文化意识,并因此形成了艺术与生活和工作的自觉联系,从而在书法的职业和专业上,走出了一条坚持工作和生活与书法艺术相依相存、互促互进的共生共享之路。
这不难理解。在书法艺术的历史承续上,书法大多是心迹情迹、行迹思迹的笔墨日常。书法因手札、笔记、诗稿、文稿的实用性、生活性传世而非虚无的书法的艺术发扬。东晋永和九年王羲之『序』曲水流觞诗,唐乾元元年三月颜鲁公作『祭』季明文,北宋元丰五年三月苏东坡书贫病交加『诗』的时候,皆因吐一时之意气,抒一事之感情,绝不是为了给后人留下三大『行书』。至于名言、警语、诗词、联句、楹联、匾额等或于山水亭台中,或于院落书斋里,彰风雅,显情志,更有书信往来、公文交通、叙事记言者,翰墨就像吃饭睡觉、说话做事一样自为生活中的文化日常,文化中的艺术平常,而且提笔写字尽可成今日法书。如果说,因时代局限这一切只能是精英所为,那么到了社会文化已经发展到一定高度的今天,这些都可以成为普罗大众目之所见、手之所至、思之所及的家常便饭。只不过随着社会发展进步,实用性的毛笔字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而渐变成文化底色不变的艺术审美追求。安如书法当然不能脱离时代与社会,所不同的是,在书法的艺术审美追求中,他大步回归于书法艺术的底色,就此形成了自己的实用与审美,底色与面貌交相呼应、互为成全的书法艺术特色。
六零后或多或少是从实用出发使用过毛笔的一代人。读书时作业书写之外的标语挥毫、墙报涂鸦……无心插柳在这一代人中播下了书法艺术的种子,并在二十世纪改革开放以来的时代新风春雨下成长为书法艺术兴盛的有生力量。跟许多同时代结缘书法的书法家一样,爱写字、想写好字、好好写字的安如,顺应时风开始在纸帛的黑白纠缠、心与手的情感交织中寻找书法的艺术道路。因此还成了『领导身边』做史志工作的、与自己所学农业技术专业八竿子打不着的『文化人』。
这真是命遇上了运。主持《成都市志·农业志》的编写不仅为安如提供了一个得天独厚的文化环境,还为安如建立了书法作为传统艺术所需要的文字文献意识,提供了需要关注的文字问题的平台。由此,安如对书法的那一种浸到骨子里的热爱得到更深层的滋养。特别是在拜谢季筠先生为师以后,其毛笔、水墨的艺术感觉与技术认知得到空前的激发和极大的提升,也为保持书法艺术的底色准备了条件。从而在笔墨的社会实用性日渐式微的情况下,安如能以一般人少有的传统文化和艺术审美定力,从实用出发,记言、叙事、感意、抒怀,享受笔墨,享受记录,并赋予艺术的笔墨以浓浓的工作、生活热情和飒爽的文化性情。
所以在安如的家中,我们既能看见四壁挂着尺幅或大或小、篆隶行草书体各异的或文或联;看见案几上摆着用自己的书法作品烧制的青花瓷瓶;看见电视机两旁那一对在三尺高的巨竹上雕刻的自己的作品,彰显出将自然与人文、艺术与生活结合的自我特色;看见安如所书倪为公先生联『双手把大地山河捏扁搓圆洒向空中毫无色相;一口将先天祖气咀来嚼去吞进肚里放出光明』,作为『元墨堂』铭:以此来鞭策自己的文化养成,壮传统根基,拓艺术空间,得时代气势。
但也有不同。茶几上的书法瓷盘并没有用作高高在上的艺术美化或文化呈现,而是作为渣盘在使用。而作为厨房与客厅之间隔断的,竟也是装裱在玻璃上的六尺书法作品。在这里,分明荡漾着雅致风的书法艺术却洋溢着凡俗烟火气。尤其是摆在我面前的一本又一本八行笺装订成册的笔记、手卷、册页,能令人不由自主地将那些把书法干成纯粹力气活、绝对技术活、越来越暴力扯眼球的『纯』艺术,自然切换到小书斋可玩可赏的可心生活中,并果断按下了中国书法的艺术确认键:艺术当然是高大上的公共空间里短暂的悦目感动,但书法艺术更是回归个人生活、社会工作日常的久长的赏心享受。我们不仅在安如如数家珍般的内容介绍、心境描绘、故事讲述中,感受到他对传统文化的执念,其书法艺术的理念,化为翰墨的陶醉、生活的感动,更从其书法实用的生活的底色和审美的艺术面貌之间自然地交绕经纬,以及面貌与底色之间的自由交通中看到,正是书法艺术与生活和工作无法断舍离的基因性,铺陈了安如书法艺术的文化底色和底气。
最典型的是,在特殊的庚、辛、壬三年里,笔墨作为安如工作和生活中不离不弃的亲密朋友,再次凸显了中国书法艺术在国人特别是书法家的生活中的意义。他将现实带来的生命思考置身工作之外的工作反观,以及各种外在资讯与内在信息碰撞触发的思想火花、观点启示等,以传统的中式八行笺本和阅读过的书报杂志为载体,或诗,或文,或评点,或标注,表现出了一个书法家,一个文艺工作者作为守护文化传统的当然作为。诚如吴振锋先生在《文化断裂中的文人书写》(《书法》2006年第8期)一文中写道的:『在目前历史情景中,在文字断裂、文化隔阻的当下,首先肯定最基础层次的汉字书写的价值有着一定的现实意义。』即使在猎猎的艺术之西风吹得狂沙乱舞的情况下,安如依然不作书法样,坚持在最基础层次汉字书写的艺术行为中实现实用价值和现实意义的底色还原,形成了既有路边指引、刑徒砖铭又敦煌残纸一般『萝卜怕刨,写字怕描』的自然书法面貌,在不艺而书、不技而艺的笔墨文化中讨艺术真性。自有一种很自我的肌肤之丽形象,奇怪生焉形式,平衡和合精神。令那些天生丽质的文字文本,有了特别的不艺而艺的书法艺术特色。
或许在一些书法技术家、书法笔墨家看来,安如那些不管不顾的笔墨显得粗枝大叶乃至近乎莽撞。然而,正是这种在乎对文本的理性认知下的感性满足,和这种满足下对文本的感性表达需要,其自然而然的笔墨形态反而化解了技巧的理性特质在某种程度上可能的感性表达障碍,强化了书法者,抒发也,舒其情,适其性,发其感,畅其神,达其意的艺术性。安如书法这种无谓『意在笔先』的笔墨,袒露出某种满不在乎的草根般性情,简单、直接而生猛,生发了书法艺术难能的、生机勃勃的、『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顽强的原始生命意态,使本来小众的书法艺术有了冒着大众性腾腾地气的文化实在,从而化解了那些云里雾里的艺术虚无。
需要说明的是,安如书法的底色强调的不是艺术审美的倒退,而是文化与艺术合体的传统中国书法艺术在历史节点上向时代的致敬,对传统的颂扬,是传统艺术时代呈现的一种方式。这也是由中华民族文化的艺术特质、民族艺术的文化特质决定的。敦煌抄经人抄经的本身并不是所谓的艺术行为,可是,由于他们带着宗教的虔诚,一种对心灵世界的向往,通过对经文的抄写寄托他们的思想、情感和灵魂,因而这种行为成为书法艺术。历史上的诗文函札作为法书,不仅仅是因为『字写得好』,更重要的是其背后的故事,和里面所包含的作者书写的情感、情绪等丰富的信息。清人包世臣云:『书道妙在性情,能在形质,然性情得于心而难名,形质当于目而有据。』安如书法在其书写的脉搏跳动、情感波动、情绪激动中与时代的律动同频共振,传导出彼时、彼事、彼人的社会生命和自然生命状态,更是在时代的艺术风潮中洋溢着由内而外的活力。这种源于文化和生活自信的活力,没有扭捏作态、挤眉弄眼、故弄玄虚,没有装疯卖傻、发癫抽筋、打拳踢腿耍把式,没有醉心于抒发的『笔墨感受』,抽象构成的『视觉效果』,却有格调,有态度,有思想,有精神,有着『自然有』和『顺便来』的『惟观神采,不见其形』的艺术面貌。
安如不是那种除了技术和笔墨之外什么都不是的技术、笔墨艺术家。他依倚中国书法艺术底色给予的艺术自信,在『字』里,在『字』的世界里,在『字』的文化和艺术生态里,用书法的文化热度去温暖生活,用书法的艺术多情去拥抱生活,用书法的娱乐姿态去感念生活,用书法的哲学精神去圆满生活:有一种特别的书法意态。
也就是说,安如还原书法艺术的实用性、生活性的文化底色,并不意味着安如书法的不技而艺是无技而艺。他的不技而艺是从渊远而深厚的书法历史和书法文化而来的一种技术自觉,及其在技术自觉中的艺术自信,和建立在这种自信上的性情主宰笔墨。是站在中华民族独有的文字文本实用书写基础上,从物理关系到物理与生理关系,再到生理与心理、情理关系的笔墨审美。换句话说,安如通过传统审美的继承和消化,避免了共性化的技术理性对个性化的艺术感性的伤害,从而在一定程度上远离了制作的必然世界,远离了创作的自由世界,在艺术感性的充分释放中进入到以艺术论不唯艺术论,以技术论不唯技术论的自然世界。他倾心于帖,在二王颜柳之路上着力。他也醉心于碑,在摩崖墓志上耗神,且孜孜于碑帖的融合而追寻赵之谦的笔墨印迹。最终在对传统的摹习、领会中,用自己的书法实践含蓄地揭示了阮元『短笺长卷,意态挥洒,则帖擅其长;界格方严,法书深刻,则碑据其胜』(《北碑南帖论》)关于碑帖分野的时代局限,并毫不掩饰自己对苏东坡『我书意造本无法,点画信手烦推求』的尚意观点的深刻理性认知和强烈情感认同。凭着对文字的结构解构理解,力求碑与帖的意合神会而不计较于某家某派、某碑某帖,从而形成了行见隶法、篆带草意、锋变夸张、形变大胆的,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游走到了『标格』之外的生涩、苍辣意象。
邓代昆先生曾对安如书法有过这样的判断:『细观安如作品,笔温墨润,气敛神聚,而又呈现出一种风动云移、从容自在的状态。』在笔者看来,安如书法的大侧面是性情之所至,笔墨之所到,笔墨之所在,性情之所依。特别是手札,与其尊称为师父的谢季筠先生所讲究的笔墨中荡漾着温文尔雅、从容不迫有所不同,他的书写仿佛来不及讲究,或者不屑于讲究笔墨。火爆爆的宿墨,大剌剌的用笔,看起来没有那么『文质彬彬』,却以其真率、激情流淌出艺术的原生力。文意难遏的激情喷发,情节摧动的起承转合,实可谓『风樯阵马』。虽然笔起、笔行、笔收洒脱得近乎鲁莽,墨的浓淡、干湿铺张得几近粗疏,却因此处处勃发出生机,时时昂扬着活力,充分表现出了作为艺术的书法可以有也应该有的强烈的情感、放任的情绪、张扬的性格、鲜明的观点、激进的思想等主观得不能再主观的主体主观表达。于是,安如笔墨中那些不由自主的过或者不及,相对于那些做出来的『恰到好处』,或有意夸张的『过』、成心收敛的『不及』,更应该得到理解和尊重。安如的手札虽然往往以实用为目的,但是由于沉浸在书写里,忘写而『字』,无我而『写』,所以进入到了一种自由、自然的忘我境界,真正体现了艺术应该有也必须有的自由的特性和个性意义。
因此,当我们透过安如书法的实用之表,看见的是为之产生的审美之里。反之当我们揭开了安如书法的审美之表,窥见的就是实用之里。也就是说,书法当以实用论不唯实用论,当以艺术论不唯艺术论。书法从文化必须到文化自觉,再到文化自信的艺术自然而然,可以写得好,写得好看,写得有意思、有意味,写出境界,首先得是有意义地写,写有意义的东西。这里面起决定作用的不是单纯的技术质量或视觉形式,而是书法艺术的典型民族文化特质。在世界艺术宝库中,就构成性而言的形式艺术、平面艺术、结构艺术,就线条而言的抽象艺术,就具象而言的文字艺术……林林总总,像书法艺术这样混合文化与艺术基因,并能集众多艺术形式于一身,形式与内容互表互证而产生深远文化影响和艺术影响的艺术却是唯一。甲骨文、钟鼎文、摩崖、勒石、砖铭、简帛……到天下三大行书、十七帖……举不胜举,无不为时人所书,当初是书法吗?是书法创作吗?答案是否定的,但是却丝毫不影响其成为世代中华儿女所推崇的艺术。安如深谙其妙在,所以才有逆极端技术主义、极端形式主义的因书法而抒发、因抒发而书法的真情、真性的肆意挥洒,才有由手札衍生的少字数大字作品的小字释文、解语、旁批、旁注式创作,在文化实用底色与艺术审美面貌之间的自由切换、自然交流。
至此,我们有理由相信,与其说安如书法致力于还原书法艺术实用与生活的文化底色,不如说他是在勉力守护中国书法艺术的民族性底线。
(胥勋池:艺术评论家,四川省文艺人才专家库专家,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四川大学书法研究所理论委员会副主任。)
《庚壬心画》作品集由四川古籍出版社2023年12月出版,福宝印社设计制作,正八开,哑光高级特种纸印刷,内页170页,定价198元/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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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安如,男,一九六三年六月生,四川大邑安仁人,九三学社社员。中央党校函授学院、国家统计学院经济管理『双本科』,西南财经大学法学院经济法硕士研究生学历。教育部考试中心书法主考,中国教育学会书法专委会会员,四川省书法家协会理事、书法培训中心副主任,四川省硬笔书法家协会顾问,成都市书法家协会驻会副主席、秘书长(法定代表人),成都市文联副秘书长,九三学社中央书画院成员,成都第三十一届世界大学生夏季运动会艺术品展陈策划执行组组长,四川巴蜀画派美育中心艺术总监,四川大学书法研究所研究员、创作专委会副主任委员,中华传统书画文化研究院研究员,成都工业学院、内江师范学院和成都大学等高校、成都市委党校书法客座教授,『天府文艺名家讲坛』『翰墨天府大讲堂』教授,中共四川省委宣传部、省委教工委、省教育厅和省文旅厅专家库专家评委,成都市文艺专家库专家评委,成都市城市管理美学智库暨成都现当代城市美学研究院学术委员、研究员,四川省校园文艺联合会专家评委。其传记和作品入编《巴蜀画派史论》(第一卷)、《现代书法》等。参与编修成都史志,其中《成都市志·农业志》获成都市人民政府哲学社会科学著作铜奖。书法作品被中国历史博物馆、中国文联文艺志愿服务『以艺战疫』数字博物馆、李白纪念馆、建川博物馆等文博机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