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竹声中一岁除,
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
总把新桃换旧符。
——宋 · 王安石
年关将近,那些关于年的记忆又浮现于脑海,对于我这个书法爱好者来说,记忆最深刻的就是儿时所见的“手写春联”,这份红彤彤的记忆是那么的隽永和久远……
无联不成春,以前的老家小镇上至少有五到六位“乡土书法家”现场书写春联来卖。这些先生的书体各异,各有所长。其中,来自青龙村的王先生以行楷书见长,其书法端庄中见灵动飘逸。王先生又特别会写神榜子(天地君亲师位),其摊位在街上十字路口,所以生意最好。来自民生村的一位先生,不清楚其名了,身材瘦弱、仙风道骨,擅长写楷书,笔画粗细对比鲜明,得颜体神韵,先生推了个三轮车,在街上流动着卖。还有两组“春联父子兵”,一组是我的小学美术老师刘老师及其父亲,一组是镇上的初中老师及其老父亲。这两组“春联父子兵”算得上是“学院派”书法的代表,其书法功底都来自师范学院的专业学习。
此外,镇上一些有文化的人也会自己写春联,这其中就有我的外公,他是位佛教徒,经常用小楷书法抄写佛经,那恭恭敬敬书写的样子,让我从小就对文字及书写产生了敬畏之心。而外公写好春联,就会把旧春联小心翼翼地摘下来,并告诉我们:“这些写了字的纸千万不能扔掉哈,更不能用脚踩,要拿到神龛前烧掉敬菩萨的。”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从前人们“敬字惜字”的风俗,那个时代的人们“敬字惜纸”,还有人专门挑着担子挨家挨户搜寻有文字的纸张,不让字纸被丢弃和他用,然后放入“字库塔”焚烧,与天神相通,这被当作积善之事。
外公在书写春联时,首先要对折红纸,这样写出来的春联字间距更相等,上墙后更端庄。那时候还没有印好暗纹的现成春联纸,都是赶集时买来大红纸自己拆剪而成的。外公拿出春联大集,认真翻找适合不同年份、不同房间的对子来书写,除了自家要写以外,还会送给大舅家、幺舅家,而每一家至少要写六七副春联,贴在堂屋、寝室、厨房、猪圈等地方。写好加贴好,要忙活大半天才能搞定。到后来,外公病逝,幺舅舅就“敦促”我:“小伙子,现在你是这一批年轻人中字写得最好的,过年还是写几幅春联嘛”。我初生牛犊不怕虎,就开始试着写。到后来还在镇上摆了个写春联的摊位,爸妈夸我有出息,左邻右舍也都赞扬我,这段经历是我读书求学以为最大的收获。
以前每年春节我们家及大伯、幺伯家买来手写春联后,会一起熬制浆糊,架好木梯贴春联,过年的气氛也格外浓厚。自从兄弟姐妹到外地上班,亲人散居各地以后,如今这种温馨的画面再也没有了。
近些年,“手写春联”越来越少,尽管市场上卖的印刷春联的花样繁多,但因缺少现场手写春联那种气氛,所以年味也被冲淡了不少。印刷春联大多不讲究平仄,上联下联不分,繁简混用。真正能把春联贴正确的家庭也很少。现在,大门上的福字也都跟风似的倒着贴。其实大门是最需要“正气”的地方,类似垃圾桶、水桶、储物柜等物件上才会倒贴福字。门神更是快消失了,城市小区都是单门,所以很多人以为没法贴门神了,但“钟馗”很无语,因为单门是可以贴辟邪除灾的钟馗像。
城市小区的建筑设计师也基本没有给传统文化留个位置,很多家庭门口是没有空间贴春联的,有的是呈现出一副对联两个面的畸形贴法,我偏激的认为这是一种“经济受宠、文化受凉”的时代悲哀。
手写春联,是民俗中传承千年的宝藏,是记忆里红红火火的福祉,这一道道红色的年味更是老祖宗留传千年的背影。那一撇一捺中,是笔尖上陈久弥香的年味,是民族文化的血脉在流动,没有了手写,这文化血脉就凝固了、逐渐消亡了。众所周知,千年书法在中华传统文化中的作用和地位非常重要。那么如何传承这一优秀传统艺术文化呢?我以为,手写春联是一个非常好的传承与弘扬方式,人们在写春联、贴春联的过程中,通过不断练习和品鉴春联,也就自然增强了对书法艺术的兴趣爱好,将书法艺术根植于心,从而代代接力传承下去。
这些年经常参加由四川省硬笔书法家协会和成都市书法家协会主办的免费写春联活动,有一位协会会员还在成都的小酒馆对面打理了一家“免费写春联”的铺子,作为书法爱好者,甚是欣慰和高兴。
时光可爱,悄然从指缝中溜走,甲辰龙年马上就要到了,我到送仙桥古玩市场买好春联纸准备回家书写春联,正好碰到商贩拉了一车的印刷春联吆喝着卖,倏然想起了儿时所见的手写春联的场景,外公以及老先生们手握毛笔,认真书写的样子一辈子也无法忘怀!回家后,书写春联的我虽然有些孤独,但我写得很认真、很坚定 、很自信!
新年又到了,许个心愿:愿手写春联的这份喜悦和美好以及对书写的敬意能重回你我之间……
(肖林锋 四川省硬笔书法家协会副秘书长兼常务理事、成都市书法家协会副秘书长、成都市书法家协会硬笔书法与刻字委员会副主任、四川省诗词协会会员、成都市硬笔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四川省书法水平测试工作委员会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