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晚报》今日聚焦舒炯的“舒体”书法
(书法评论)
字醉:从成龙的醉拳到舒炯的炯晃
◎彭志强
观舒炯写字,脑海里会急速升腾这样一出画面:成龙在老电影《醉拳》里摇摇晃晃甚至跌跌撞撞打醉拳的拳法与醉步,屈如伏虎,伸似腾龙,形醉意不醉,让人沉迷,痴醉。因为舒炯泼写在宣纸上的字,就像喝醉了的字,看似有疾风骤雨面临悬崖峭壁之险,实则身坚如铁、法密如绳、线活如游龙,在跌扑的摇晃中回旋跳跃之美。
任凭山呼海啸,任凭衣衫狂舞,任凭墨透纸背,舒炯的线条里总有一根定海神针,让一个个左摇右晃醉态十足的字屹立不倒,稳如磐石。这种绝处逢生的字,这种逢山开道的意,这种笔走游龙的味,就是“舒体”,舒炯特色的书法艺术。如果用“舒炯”这个名字诠释他的书法,我想拆分出两个词:舒啸,炯晃。
登东皋以舒啸,
临清流而赋诗。
——晋·陶渊明《归去来兮辞》
舒啸,纸上舒怀啸歌修道
舒啸,来自东晋诗人、辞赋家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这是陶渊明脱离仕途回归田园的宣言,传递洁身自好、不同流合污的精神情操,追寻的人生终极意义是登上东边的高岗放声呼啸,傍着清清的溪流吟诵诗词,自在的成就超凡脱俗的自己。陶渊明有如此胸怀,当然是他遍尝仕途滋味之后的幡然醒悟,和放下世俗纷争的豁然开朗。再分解舒啸二字,特别有意思:舒,放下;啸,嘹亮。这对当今迷途之人而言,仍是醍醐灌顶的指引,与立地成佛的加持。
我用“舒啸”一词来评述舒炯的舒体书法,有两个向度。一是源于舒体书法,初生于魏碑中的“二爨”,即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爨龙颜碑》《爨宝子碑》。尤其是流淌隶书走向楷书墨迹的《爨龙颜碑》,对舒炯的书法影响至深,可以说舒炯后来将篆、隶、碑、楷、行、草诸体融为一炉而炼成别具一格的“舒体”,此碑就是最关键的炉火,最传神的涅槃。二是指向舒炯修道,在他文武双修历经“问道、体道、证道”三道法门之后形成的“非常道”,即,他将个人意趣和人生智慧注入墨汁,在空旷的宣纸上闯出的新道。如此幻变的线条,既有山呼海啸的旷古回声,也有柳暗花明的虎啸新语。如此重生的字,便如破壳之茧转身的蝶舞,要么上下留心,要么左右传情,呈现出阴阳合修之秘境:字醉时,展露大刀阔斧之雄秒;字醒时,藏着滴水穿石之雌念。舒炯,这一声声舒啸,恰似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的洒脱,也如陶渊明逐鹿田园守墨骨的淡然。所谓的道法自然,所谓的不二法门,在书法世界无非就是舒炯的舒体,走出百家山穷水尽时的“柳暗花明又一村”。
作为中国第一位田园诗人,陶渊明归隐内心之后的“舒啸”,开创了“古今隐逸诗人之宗”。显然,舒炯在墨海沉浮深处的“舒啸”,至少嘹亮了一代书家新风,他在字里的舒怀、啸歌与修道,有待未来的时间去修订更精准的说辞。
彤云斐玉以翼棂,
皎日炯晃于绮疏。
——晋·孙绰《游天台山赋》
炯晃,墨中意趣字里乾坤
再说炯晃。此词,出现于东晋文学家、书法家孙绰的《游天台山赋》“彤云斐玉以翼棂,皎日炯晃于绮疏”。赋中“皎日”,一作“皦日”,不管后人如何记载,都是明亮的太阳之意。而最闪亮我眼睛的词,便是赋中的“炯晃”,仿佛是为舒炯书法量身定制的论点。
追溯中国书法史,常人往往会首提“书圣”王羲之,因为他在微醺时挥毫泼写出了流传千古的《兰亭序》。舒炯的墨迹,当然也取法过羲之天下无双的行书。我更偏执于“舒体”,脱胎于孙绰所说的“炯晃”之境。
其实,孙绰在世时名气远远高于羲之,在于他是东晋玄言诗派代表人物,且是文士之冠,尤工书法。作为东晋士族集团的重要成员,殷浩、桓温、庾亮等诸公之薨,均是孙绰撰写墓志碑文,然后刊石传世。王羲之在永和九年策划的那场兰亭雅集,孙绰不仅应邀与其兄孙统各赋诗两首,还被众人推举撰写《兰亭集诗·跋》。而《游天台山赋》正如孙绰的书法,工丽清新,颇有情韵,被他视为平生得意之作,还曾对范启说“卿试掷地,当做金石声也”。
孙绰的自信是有资本的,通读此赋,确有摇笔散珠、动墨横锦之妙。尤其是“彤云斐玉以翼棂,皎日炯晃于绮疏”,颇有画面感,让人浮想联翩。云彩飘浮在窗棂之间,日光恍动美丽而疏朗。我把如此“炯晃”的意境用来解释舒炯,字的醉拳,和墨的写意,是因“舒体”在线条处理和字的构图等方面皆是随心随性随兴,不拘泥于古法,非目的性书写,如同眼可感知手可触摸心可率性的日光与云彩飘然而至。
在电影《醉拳》里,成龙虽然打的是武学里的套路,追求的却是“形醉意不醉,心醉拳不醉”的境界。舒炯曾自言:秀蕴刚兮武涵文,屈伸吐纳如太极。在我看来,舒炯行走、腾挪、疾飞在宣纸上的字,则是字的一套有十八般武艺的醉拳,点是螳螂拳,挑是咏春拳,竖是降龙掌,撇捺是鸳鸯脚,竖弯钩是鹰爪拳,宝盖头是迷踪拳……他的毛笔与墨汁勾勒的线条弹力四射,在起承转合之间、低昂回旋之间、忘我生我之间呼风唤雨,收放自如,意趣盎然。
俗话说: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俗,在于我们用烂了,用坏了。所以我更愿意把舒炯的书法,字的醉拳,墨的意趣,形容为炯晃。炯,因空无阻挡而让火光更明亮。晃,因影易晃动而让日光更流动。这是舒体书法之光,也是舒炯处事之明,更是字里乾坤参悟之道。
舒啸,舒怀啸歌。
炯晃,光耀明朗。
——彭志强《字醉释舒体》
舒体,飘逸遒劲相得益彰
回看舒炯的书法之路,自成“舒体”的墨迹,得掷出二十个字:初生于魏碑,精微于篆隶,回炉于真楷,重生于行草。
纵观历代书法家,多是写到老临到老,即临帖到老。舒炯从最初的临碑到多年的临帖,与众不同之处在于他不局限于研习古碑古帖古法中的字的构图和墨的行踪。他在临碑写字同时也练武,更懂刻工手里的刀,在何处使力,在何处藏锋,注重先品“刀味”再还原“笔意”,力求写意“三美”:感悟美,酝酿美,创造美。有纸,用墨临碑追字。无纸,用意摹写造字。这一点,舒炯的已故书法恩师李灏先生颇为赞赏。知名书法家刘正成甚至认为,他(舒炯)的字在李灏先生的基础上,损益增删,游刃有余,既有六朝碑版之气,又有书写风雅之意,颇为海内方家称道。难得的是舒炯的临碑临帖之功,还曾在他参加首届全国书展时被启功先生惊为“神童”。那时他才20多岁,看到他化融碑帖的自创书法作品,已故前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席启功甚至“看走了眼”,起初认为绝对是老先生所写,后来得知竟是后生所作,表情很是惊讶。
“神童”评语从天而降,受者历来命运两重天,遭人悲叹的有仲永,让人惊喜的有柳永。柳永做到了“凡有井水处,皆能歌柳词”,舒炯逐渐在完成“凡有藏家处,皆能寻舒体”,诚然,除了卖,更多是藏家众里寻他千百度的求与舒炯豁达灯火阑珊处的送。纸醉,有金迷。字醉,有爱家。怎么说,都无妨。因为舒炯为人总是一颗平和谦逊之心,惟有写字才显随心所欲与剑走偏锋之势。
考究舒炯的执笔,是一件舒服的事。其篆隶多以逆势藏锋起笔,欲右先左,欲下先上,无迹隐端,在武术领域相当于声东击西,在儒家哲学则是含蓄中庸,而呈现的字厚重,笔力沉雄有力。他在行笔过程中多用中锋,稳中求变,变中求险,险中求俊,线条显得弹性十足,让飘逸与遒劲相得益彰。收笔,有回锋、放锋多种随意,有往必收,无垂不缩,有时是横扫千军,有时是绝地反击。
事实上,在舒炯学会字的这些十八般武艺之后,他近年来更习惯于关闭记忆闸门和技艺闸门,让墨回炉冥思,让字禅修悟道,让纸蓄势待发,直到会心一笑,才亮舒体线条,买家来欢喜,爱家来也欢喜。卖送随情随缘,如同他毛笔下宣纸上喝醉的字,有时虎虎生风,有时半醉半醒,有时烂醉如泥。
人生,这两个字,在舒炯的书法世界里似乎换成痛快最为贴切。因为他写字,不讲大道理,只说小情怀。
舒啸,就舒怀啸歌。
炯晃,就光耀明朗。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诗人、作家、媒体人、策划人,第三届李杜诗歌奖得主,著有《秋风破》等6部诗集、散文集)
【名家简介】
舒炯,男,满族,别署树庭,室名观云堂,心香山馆。1956年1月出生于四川成都,四岁学书,受业于李灏先生。数十余年来,遍临历代各家,精研篆隶、简帛,兼及真楷,溢而为行为草,取精用宏,化融碑帖,以书证道,道与书合,遂成自家面貌。
现为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四川省书法家协会顾问,四川省文联委员,成都市书法家协会主席,成都市文联副主席,成都市文史研究馆馆员,成都市政协第10、11、12、13届常委。曾任四川省书法家协会副主席,北京大学书法研修班特聘教授,北京荣宝斋画院书法研修班特聘教授,北京荣宝斋签约书法家。传略收入《中国美术年鉴》《中国古今书法家辞典》《中国当代书法家辞典》《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等书,出版有《舒炯书法艺术》《色相非相——舒炯书法艺术》《寻梦草堂》《当代四川中青年书法名家系列丛书·舒炯》等作品专集。